别克精灵

　　據說曹雪芹有壹個好友叫富察明義。他是位極人臣的乾隆朝傅恒二哥的兒子，皇後的侄兒。這人喜詩好酒，沒有做過很大的官。他有壹本詩集《綠煙瑣窗集》。詩集中有“題紅樓夢”二十首，後來的紅學家們非常重視。其實如果讀過這二十首詩，就會知道曹雪芹的《紅樓夢》，已經寫完。因為最後兩首為“莫問金姻與玉緣琴行，聚如春夢散如煙。石歸山下無靈氣，縱使能言亦枉然”、“饌玉炊金未幾春，王孫瘦損骨嶙峋。青娥紅粉歸何處，慚愧當年石季倫。”
　　今天不說明義，不說他和曹雪芹的關系。我想說的是顰兒林黛玉。關於這個林妹妹，他也有壹首詩：“傷心壹首葬花詞，似讖成真自不知。安得返魂香壹縷，起卿沈痼續紅絲？”可見得，他看到的作品中，林黛玉已經死了。而且是病逝的。
　　林黛玉，《紅樓夢》中當仁不讓的女主角。她和薛寶釵壹起，構成了小說裏雙峰對峙的兩個光彩照人的藝術形象。小說的第三回，細說了黛玉進府的全過程。眾多的人物都見過了。我們得到的黛玉形象依然是模糊的。壹直等到寶玉回來，我們才看清楚了這位美人：“細看形容，與眾各別：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，壹雙似喜非喜含情目。態生兩靨之愁，嬌襲壹身之病。淚光點點，嬌喘微微。閑靜時如姣花照水，行動處似弱柳扶風。心較比幹多壹竅，病如西子勝三分。”
　　這麽個小姑娘，加上前面眾人看出來的“不足之癥”，預見了黛玉的早夭。到了葬花詞，有研究者認為，葬花實際是葬自己。是她給自己的壹曲挽歌。按照中國人壹語成讖的說法，這壹首柔情似水的“葬花詞”，便是黛玉自己的讖語。後來的中秋聯句，只是再壹次強調了她的悲劇命運。

　　和賈府眾多的姐妹們不同，林黛玉壹直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。寶釵就說她婚禮統籌，女孩子嘛，認識幾個字就行了，做做女紅才是正道。林黛玉做沒做過女紅？做過。壹年左右的時間，給寶玉做壹只香袋。這個東西是由寓意的。借助小玩意兒表情達意，是中國傳統文學中不可缺少的媒介。果然，當寶玉身上的香囊被小廝弄走的消息被黛玉知道後，她哭著絞掉了另壹個做了壹半的香囊。待知道寶玉收在貼身的地兒好好的時候，才含羞帶喜地罷了。
　　有壹段時期，紅學家們對黛玉的研究，主要著重在追求個性解放和愛情自由上。她個性上最大的特點是“使小性兒”，是哭。是啊，她來到人世間的的唯壹目的便是“還淚”，要將神瑛侍者當年在青埂峰下澆灌給絳珠草的水，用眼淚償還。所以，淚盡而亡是必然的。她追求愛情的過程，並不那麽赤裸裸。她的前輩如湯顯祖筆下的杜麗娘，比她勇敢多了，也比她帶有更加強烈的目的性。她追求的是和寶玉的心心相通。壹句“妳知道我知道”就足以表達她內心的全部。
　　“未若錦囊收艷骨，壹抔凈土掩風流。質本潔來還潔去，強於汙淖陷渠溝。爾今死去儂收葬，未蔔儂身何日喪？儂今葬花人笑癡，他年葬儂知有誰？”甲戌本裏，葬花詞最後，顰兒如是說。她說的很對。小說的最後，她靜悄悄地死去，除了大嫂子李紈和貼身的丫鬟紫鵑，沒有人關註她的生死。“為情而死”，沒有人同情她，即便是最喜歡她的老太太。後來的研究者讓她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水裏。新版電視劇讓她“裸死”，除了吸引眼球，沒有任何文本的依據。
　　回到幾乎與曹雪芹同時代的明義，他筆下的同情與惋惜，明白無M字額誤地表露給了我們。“質本潔來還潔去”的林妹妹，因為世界上沒有返魂香，終於香消玉殞在作者的筆下。我們，除了壹聲嘆息，還能做什麽？